飄萍一隻筆,胜扺十萬軍;

邵飄萍死後80年的今天,總會有許多“邵飄萍”陸續出現,

“飄萍之筆”在不同時代不同地點,依然喋喋不休


Tuesday, April 22, 2008

同思念

歸途

戲如人生,這話教人明白:藝術並不是人生,藝術只是謊言;可是,一旦你的人生如戲,你又會作何感覺?

回到小時候的甘榜,朝陽很濃烈,樹陰墨綠,我沒有見過這眼前的景色,但此時已莫名感慨;撥過一片灌木和藤蔓,我們來到已被蘚苔覆蓋的古庴。

跟在後頭的我,感到爸媽鬆垮垮的肩膀正在流下歲月的眼淚。 我只感到好可惜,他們的肩膀不曾留下我兒時的體溫。

屋里的景緻我一點印象也沒有,那是當然的!我未曾在這個家生活過,而牆上的發黃的日曆停留在1978 年11 月12 日那天,它雖然已腿色得可以,卻引起了我的注目。

1978 年11 月12 日,我吃力的看著那日曆上已經模糊得快看不清的數字,那是這個家唯一對我的身世有所記載的東西。這個日期是我在這個家的唯一紀錄,也是最後的紀錄……此後我與爸媽竟在29年後才見上一面。

日曆雖小,可以喻大,那一天父母準備迎接我的降生,我想他們該是忙碌的。而之後呢,之後他們的日子是怎樣走過來的呢?

我可以感覺到就從那一天之後,父母親就像遺失了他們的" 日子" ,一切" 停頓" 。" 停頓" 在這個悲傷的黑色星期天,"停頓"在讓我生命風起雲變的1978 年11 月12 日。

近30 年來,在我的心裏無不勾畫著親生父母的形象,這30 年來從嬰兒、童年、少年,直到今天30 而立,才真相大白,然而,我失去的親情,我被撕裂的天倫,該怎麼彌補,該由誰來彌補?

不堪回首啊,一個小小的錯誤,造就了我錯落的30 載年少歲月,30 年的切膚之痛,它莫非也在同一時間,在不同地點無情穿透親生父母的心?

我想答案是肯定的,痛得他們離開了這間原本應該是快樂的、幸福的小屋,痛得他們忘記過他們的日子,痛得他們離開他們建立的家園,帶著親哥哥親姐姐遠走他鄉。

哥哥姐姐我也未曾見過。

痛得他們寧讓一切的故事就在1978 年11 月12 日的那一天,嘎然而止!

這一切,只因他們無法承受遺失我的痛吧。

當他們抱著另一個孩子從醫院回家的同時,我僅在咫尺間失去了親爹娘,去到一個完全與我不相干的家庭,說著不是自己的語言,穿著不該是自己穿的服裝,過著不-該-是-我-該-過-的-命-運-。

命運之神在指顧間改變了同在1978 年11 月12 日出世於同一間醫院的兩個孩子的人生。



失群
從小,我就覺得自己和4 個弟弟妹妹們不一樣,跟父母也不一樣,但是我的疑惑從來沒有答案。

爸爸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工作,弟弟妹妹接二連三的出世,爸爸喝醉了就毆打媽媽,有時會向媽媽要錢,一旦媽媽給不出錢,就會討得一頓拳頭。

爸媽還有弟弟妹妹是一樣的,可是我卻是不一樣的,這直到進到小學我才理解" 不一樣" 在哪里。
同學時常笑我" 阿白" ,指我的膚色跟他們不一樣,還問我為何會跟他們生活在一起。
該怎麼回答?我不懂。

媽媽常常教我不要悲傷,要加油 ,我卻好奇:她難道相信這個前眼膚色特別白皙的孩子,就是她的親生孩子嗎?

每次我問她 :我是你的孩子嗎?她的眼神總是好遙遠。現在回想起來,或許她就跟我的親生爹娘一樣痛苦吧!

想到這里,我就眼前一片漆黑。

爸爸彷彿從來不好奇我的身世,他很忙,忙著在外面溜躂,忙著找錢吸毒。回家來,他永遠就只做兩件事,就是打媽媽,再不,就是打我們。

在家里,爸爸有 95% 的時間都是在打罵我們,還有剩下 5% 的時間是在解渴。

小時,我總是在小朋友群中鶴立雞群。漸漸的,我越來越相信,我不屬於我的環境,也不屬於這個家,更不屬於這個熟悉卻又生疏的國度。

然而,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? 我不姓莫哈末,也不叫盧吉非。可是,到底我又是誰呢?

想到這里,我就感到無比寂寞。

盧吉菲.莫哈末這個名字畢竟已是我身上永遠的烙印。

在我所處的國度里,雖然我有個名字,有兄弟姐妹 ,有家有父母,可是我卻沒有這個國度的"護照";因為我不愛吃我從小就該吃的食物、不愛穿我該穿的衣服,我的朋友都是華人朋友,我好奇和響往的文化是華人的文化。

我中學以後母親改嫁,使我決定離開這個家自立更生,我再也不要過著家里雞犬不寧的生活。

媽媽時常給我電話,要我永遠不要悲觀,永遠要力爭上游,我卻覺得為何自已遇到困難時,總只有媽媽可以依賴? 我永遠記得她的話:"別死氣沉沉的,快活起來,這樣才是男子漢,這樣才是我的乖兒子。"

我想前眼的媽媽,或許真的就是我的媽媽。無論如何,我相信小時候她對我說過的一句話:"媽媽永遠都愛你。"

她使我決定:一定要完成大專學業,一定要發奮圖強,找一份正當的職業,不要再像爸爸那樣,讓所有的人都那麼痛苦,最後還妻離子散。

夜闌人靜,每每對著學校宿舍的四面牆,我思緒總不禁四處飛翔,我想:世界的另一端是否有著另外一個"我"在生活著?如果是有,那麼他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我?有著什麼名字?怎樣的爸媽?怎樣的家庭呢? 


尋回

大學畢業之後,我就一直在鬧市里的超級市場工作,生活也算安定寬裕。我有自己的朋友,有自己的生活,更推擁有自己的專長去繼續人生前面的路。

偶爾去探望媽媽,慶幸她的第二次婚姻還算幸福。若沒有她,或許我跟弟弟妹妹早就失聯了。

可惜,生世之謎卻讓我就像找不到軀殼的靈魂,無助的等候失群帶給我的一連中震驚與打擊。

首先是一位女士常常到超市找我談話,後來還來了一位老太太。

老太太問題可多著,開始是問著貨品的價格,後來就問起了我的家庭,我的成長。

後來,他們索性五六人浩浩蕩蕩的來到我工作的地點。


那位常常到超市找我談話的女士開口就說:"我們覺得你很像我爸爸年輕時的樣子,不僅樣子,連耳朵也長得一模一樣。"

老太太急促的說:"連走路的姿勢也像我的丈夫。"她看我的眼神令我害怕,有些唐突,或許她也察覺自己太衝動了。

那位女士說,他們兄弟姐妹都曾經到超市來觀察過,都相信我可能是他們失散的其中一名手足。後來就把他們的媽媽也叫來。

老人家血壓不好,所以起初他們子女都不願意讓她出馬。可是她堅持要來,於是就假裝跟我買東西。

她掉著眼淚,訴說這些年她的苦。當她抱著"志雄"回家,兩三個星期後她心里就生了狐疑,可是回到醫院問個究竟,護士卻堅持告訴她,1978 年11 月12 日上午出世的孩子,就是她懷里的孩子,沒錯。

她如泣如訴,回憶當年她牽著小"志雄"到街上時,街坊總是指指點點,好像她做錯了什麼事,往往人們投以好奇的眼光,對她而言就像刀割一般。所幸,她的丈夫一直都相信她,安慰她。


生產時已昏迷過去的她,恨自己當時何不再撐著一點精神,看清楚自己剛出生的兒子的長相 ?

聽完了他們家庭的遭遇,我的心也七上八下,或許他們真的就是我的家人。可是,這 30 年來的身世之謎,難道就這樣容易的解開嗎 ?

雖然那時開始,我常被邀請到他們家吃飯,也感到了有家的溫暖,但沒有真憑實據,總會讓人不安。

在我的要求下,我與老太跟他的丈夫做了 DNA 檢驗。

結果配對是相符的,他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親。

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國度,卻在客觀條件上沒有通往這個國度的護照,而我現在所處的不屬於我的國度,卻在主觀感受上沒有通往這個國度的護照。

我看到了素昧平生的親友。見到了親生姐姐與哥哥,他們的樣子已經說明了我們屬於同一個父親母親。可是,除了樣子說明我們是一家人之外,我們卻沒有共同的語言,共同的成長經驗。

回家的那天,我還見到了那一個跟我同年,名字叫"志雄"的青年。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,已婚。他說著流利潮語與華語,生活在華人世界里,是一個十分開朗方青年,可是他的外形卻明顯不是華人。

突然,我感到好可怕,感覺就像是從我身上斷了的手,卻銜接在別人的身體上。

志雄應該是我,我應該是志雄。可是,陰錯陽差卻使他變成了志雄,而我卻成了盧吉菲。

我的故事有了圓滿的結局嗎? 我也不知道。

30歲等到的真相大白, 可說圓滿,或說不圓滿嗎 ?

說它圓滿,但我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,卻再也回不去那一個身份。

說它不圓滿,可又有多少與親生父母失散的孩子,能夠像我這樣失而復得,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呢?

相認之後,第一次與親生父母回到當年他們離開的甘榜小屋,30 年前我們本來就應在這里相逢,可是30 年後我們卻只能在這里緬懷遺落的天倫,為慶幸老天讓我們骨肉重逢而抱頭痛哭。

如戲人生,老天對我開的玩笑,我無言以對,我是何其不幸,又何其幸運啊!

# 完 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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